陳泅

*高三狗终于考完 来给王允发粮了
*标题取自《金刚经》
*如果有不严谨的地方欢迎捉虫

1.

“该死的……”

骤然掀起的气浪裹挟着沙石与机械碎片翻滚成一朵小型蘑菇云，在这片已被重金属污染得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炸裂开来。尘土迷蒙了允星河的双眼。他不得不匆忙抬起酸疼的胳膊聊作遮挡。

前线的战况被这些凭空翻起的气浪挡得严严实实，敌方如同扔石子一般接连投掷着特制手榴弹，硬生生给其附加上了闪光弹的效用。那些扑面而来又被一把抹去的沙石几乎是要在允星河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但他此刻却顾不上这么多。允星河勉强在沙尘中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那重重爆炸意欲遮掩的前方战场——未来科技的董事长仗着身强体壮无脑莽抓过武器就冲向了前线。而他只是在王老菊匆匆略过身旁时徒劳地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得出来。他有些愣神地站在了原地。焦虑、慌乱和着愤怒调成了一瓶浓稠的墨汁，泼洒进允星河散失焦距的瞳孔里。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炸响在他的耳畔。允星河猛然回过神，朝着后方储备处望过去。看守的同伴微微摇了摇头，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能够支撑着冲上前线的装备都用尽了。他心下一沉。

这个所谓的敌方其实是未来科技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家都是旗下业务很杂，什么领域都涉及点儿，也因为实力相当的原因常常出现抢单子的事故，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但是双方又都是大公司，在业界都很有些信誉和威名，谁都不愿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因此彼此竞争间最多不过是私下使点绊子，从来没有正式开战过。这一次听说是对方得了什么机缘，不知偷偷从哪儿挖来了几个军事方面的人才，总部的大门一关就是几个月。这会儿门还没开，战书先至。未来科技在对方以大发慈悲为名义宽限的几个星期内不出意外地没能翻腾起什么浪来，只能保守地做好准备。允星河心念一转，叹了口气。以目前的战况来看，这仓促的准备显然是差得远了。

没过多久，爆炸声趋于消弭，烟雾也逐渐散去。心系战况的允星河刚踏前一步，就被前方战场的惨状震得双腿发软愣在了原地——用尸横遍野来形容都不算太过分。双方各有死伤，但自己人占了大半。原本背对着他们奋战的同伴几乎都躺下了，唯有一个身影以半跪的姿势挣扎着从硝烟中站起——是未来科技的董事长，王老菊先生。就在允星河在看到那个踉跄身影的一瞬间，一股令他血脉偾张的力量顷刻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冲上去，扶住王老菊的一只胳膊。王老菊有些狼狈地喘了口气，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行。允星河却果断忽略了他的逞强搀起他往回走。王老菊被他拽着，微微挣扎着动了动之后就没再反抗。他只是匆匆瞥了眼王老菊残破不堪的身体，就被流血不止的狰狞伤口刺痛了双眼不敢再看。王老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其实没有那么沉的，但允星河不知怎么觉得手脚发软，那股支撑着他冲上来的力量早就在瞥见王老菊伤口的那一刻潮水般从身体里退了出去。甚至就在王老菊刚刚靠过来的时候还差点儿没撑住。王老菊以为他力气不够，身子往一旁歪了歪，却没注意自己没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朝允星河那边靠了过去。允星河清晰地感受到前后重量的变化，本就揪紧的心越发疼了起来。他慌乱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低下头去盯着自己发软的脚一点一点朝前挪动。几秒钟就冲上来的路程在此刻被拉得无比漫长。好在医疗队员及时迎上，和允星河一起把老菊放上担架。允星河这才——或者说不得不看见老菊靠近心脏处的那个弹孔，近乎干涸的血迹染红了单薄的布料，新的血液又顺着旧的轨迹往下淌。允星河呼吸一窒。他强迫自己偏过头去，垂在身侧的手却不可抑制地握紧。他勉强压住颤抖的声线吩咐一旁手足无措的医疗人员。

“给他简单处理一下。”

然后他在医疗人员的连连应声中站起身，视线避过王老菊布满伤痕的身体落在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上。两三秒后，允星河深吸了口气，移开视线走到不远处的KB身边，看见后者神色凝重。允星河顺着他的视线向前望了望，又一批伙伴早已换上先前那些倒下的人的装备，在前线奋勇厮杀。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条路不能用同伴的性命去铺。更何况以他们的实力来说，胜算不大。除非……允星河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KB，KB愣了一下，才把黏在前线的视线向他转去。

“这样下去不行。”

“我当然知道不行。但是我们现在又没有更好的办法……”KB叹息道。

允星河有些犹豫，但看着血流成河的前线，握住的拳头再度紧了紧。他轻声开口。“是时候启用秘密武器了。”

KB闻言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那个吧。”

“就是那个。”

“你疯了？会出人命的。”

“现在不就在出人命吗。”允星河眯起眼睛，扯了扯唇角，自嘲道。

“那不一样……”KB的声音小了下去。“那个东西，只有你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允星河知道那被拆吞入腹的后半句是什么，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启动那个机器带来的是什么。允星河低头摊开手掌，泛红的掌心里是几道深深的指甲印，如同前线伙伴们的血一样鲜艳醒目。

他别无选择。

“放心吧，我有一定把握逃生。……我会回来找你们的。”尽管允星河自己心里也忐忑得很，但他还是这样对KB说。

前线的战争激烈。一个伙伴倒下了，又一个伙伴冲上去。KB终于不再迟疑，声音在连天的炮火声中轻到几乎听不见。他说。

“好。那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允星河点了点头，目光朝着王老菊躺的方向扫过一眼，低声承诺。

“我会的。我会……回来的。”

2.

七天后。

董事长依旧昏迷不醒。KB背着手站在病房里，面朝玻璃窗，窗外那片荒芜的土地七天前曾经硝烟弥漫。KB觉得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那是敌方最凶猛的一波攻击，几乎拼上了全部的火力要作个了结。允星河把他整个人都塞进了防护装备里——尽管他们都清楚所谓秘密武器的威力，防护装备不过是个心理安慰——模样有点滑稽。他几乎是嘶吼着命令全员后退，然后孤身一人冲进敌方密集的攻势，在沦陷于炮火之下以前引爆了秘密武器——那是一个拥有着类似于炸弹效果的机器，是允星河一次实验的失败品，威力极大，只是有两分钟的预热时间，而且需要手动引爆。也就是说，几乎是需要一个人陪葬——再确切地说，那个人只能是允星河。

没有哪家公司愿意牺牲这样一个科技天才，大部分的人宁愿选择用无数条普通员工的性命去填补。但是显然，允星河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不愿看到王老菊一手培养的人才前赴后继地死去，也不愿看到未来科技因为这样一场战役就此陨落——只是因为不忍置他这样一位“天才”于死地。所以他上了，单枪匹马却带着以一人当万将的气势上了。

秘密武器在允星河有事没事就捣鼓捣鼓的改良之下，威力早已比当初实验时还要大得多。从前线退下的伙伴们刚刚走到警戒线后，就被爆炸最外围带起的小气浪掀翻了快两米远。而当硝烟最终散尽，天地间重归于寂静时，KB的视野里，毫无意外地，失去了允星河的踪迹。

身后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将KB从思绪拉扯出来，他颤了颤转过身，看见他重金聘请来权威的医生正拿着反馈结果神色严肃地走进来。KB没多说什么，疲惫地抹了把脸，抬了抬手示意医生开始报告。

“董事长的身体机能问题不大，正常治疗下去就可以康复了。也许会有一些后遗症，但是不太严重。注意调养就能恢复。唯独棘手的是脑部明明没有什么严重创伤，但不知为何始终昏迷不醒。就目前来说我们打算采用一种新研发的技术，将脑部探测仪调成和董事长的脑电波同一频率，看看能不能唤醒他。只是……”医生犹豫着看向KB，在后者示意他继续的目光中才缓缓接上。“只是因为是新研发的技术，具体后遗症还不是很确定，成功概率大概是……五成。”

KB眉头紧皱。五成，半对半。那就只能是听天命了。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如同下了一个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

“那就开始吧。就按你说的做。”

医生的脚步声远去。KB转头望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自允星河失踪的那天起，他就再没有见过晴天。

“未来科技能不能过这一关，就要看你的了。老菊。”KB喃喃自语。“别辜负了星河用命换来的……”

他抿紧嘴唇，没有再说下去，担忧地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王老菊，推门离开了。

3.

昏昏沉沉中，王老菊模糊地听见混杂一片的呼喊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而后那声音越来越响，其中惊慌失措的情绪也愈加明显。如同雨水从天空中落下，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在极速下坠中穿透了王老菊的耳膜。他直觉自己不属于这个陌生的世界，然而小腿出的肌肤传来的烧灼感却如此真实。他心下一惊，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片狼藉，四下散落着忙于逃生的人们来不及带走的物品。而追赶着慌乱的人们的，是肆意而嚣张的火海，将撞进它怀里的一切焚烧殆尽。尚未清醒的王老菊格格不入地伫立在汹涌的人群里，他下意识地想跟着人群奔跑，但是他又清晰地感受到他背后有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正盯着他——比这迅速蔓延的火海更为炽热。求生欲至上，王老菊只是在奔跑中匆忙回头看了一眼。火海背后是黑洞般的无尽漆黑，他无从知晓那里藏着什么，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他只是知道那双眼睛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一瞬，就这样专注地凝视着他。宇宙亘古而悠远，这双眼睛似乎已像这样凝视了亿万光年。

王老菊想回头，但是他无法动弹。疲惫从每一处神经末梢传过来。耷拉着的眼皮越发沉重，混沌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仿佛置身于茫茫宇宙的一处静谧角落，时间在这里放缓了脚步，使其成为安眠的最佳床铺。王老菊又一次陷入沉睡。

然后，他又一次在女人的尖叫声和烧灼感中惊醒，就像那样循环往复。梦境重重叠叠，始终无法忘怀的唯有那双宇宙一般深邃的眼睛。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就在王老菊以为自己要在这样的循环中度过漫长而无际的一生时，他忽然捕捉到一个与他相同的频率，遥远而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微弱嗡鸣声在浩瀚空间中漾起的细小波澜，震落了零星光点——王老菊遇见了另一个梦境。一如石子入水惊起涟漪，荒漠中探寻到一朵娇嫩的玫瑰——他把这当作上天的一场馈赠，宇宙中一场小概率的巧合。于是惊喜而好奇地伸出手去，触碰那星辰般的光子。

却忘了人生中每一场相遇，都是必然。